万宝都外围,空气燥热得如同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地下矿场。

这是围城的第三日。

自从那晚带回琳琅尉氏的罪证,赵景行与姬瑶光便调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,将这座位于城郊的尉氏庄园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巨大的赤金色光幕——【熔金罩】像一只倒扣的巨碗,将整个庄园死死护在其中。光幕表面流淌着岩浆般的纹路,每一次联军的试探性攻击砸在上面,只能激起一圈无关痛痒的涟漪,随即便被那恐怖的高温吞噬殆尽。

中军大帐内,气氛比外面的热浪还要压抑。

“还要烧多少灵石?楚牧元,你告诉我个底。”

姬瑶光将一本厚厚的账册重重摔在紫檀木桌上,清脆的声响让一旁的侍从瑟缩了一下。这位平日里长袖善舞的天工宝阁少主,此刻眼中满是血丝,那是焦虑与愤怒的混合体。

“三天,仅仅三天。为了维持这座‘天音共鸣阵’压制对方的士气,你知道我也好,赵景行也好,每天要填进去多少资源吗?”姬瑶光指着帐外那道坚不可摧的光幕,“那是个无底洞。地下的赤金矿脉不绝,这乌龟壳就破不了。我的商队已经在抗议了,若是明天还没进展……”

她的右手缩回袖中,指尖不动声色地扣住了一枚温润的玉符——【天工云篆】。

那是她最后的退路。如果不计成本的投入换不回预期的收益,商人的本能会让她立刻止损,甚至不惜通过空间传送独自抽身。

楚牧元坐在下首,目光平静地扫过姬瑶光袖口的微颤,又看向一直端着茶杯却未饮一口的赵景行。

“二位觉得,这生意亏了?”楚牧元的声音有些沙哑,那是之前在矿洞吸入火毒的后遗症。

“不是亏不亏的问题。”赵景行放下茶杯,语气温和却透着皇家的冷漠,“尉迟苍龟缩不出,显然是在拖延时间。若他在里面借助那魔功突破了瓶颈,我们这就是在自掘坟墓。”

“他不会突破的。”

楚牧元从怀中掏出那封边缘焦黑的信件残片,轻轻放在桌案中央。

“这是什么?”姬瑶光皱眉。

“从矿场带回来的,尉迟苍的死穴。”楚牧元手指点在信纸上,“尉迟苍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龟缩,不仅是为了疗伤,更是因为他一直在用‘定魂香’控制林清寒,试图将其炼制成完美的‘容器’献给太上忘情道。这封信证明,他的控制出现了巨大的漏洞。”

赵景行眼神一凝,迅速扫过信件内容,原本温吞的气质瞬间变得锐利。

“那个疯子……”赵景行低声喃喃,随即抬头看向楚牧元,“你的意思是,他的道心现在全是破绽?”

“《焚血熔金诀》最忌讳情绪波动。”楚牧元眼神幽深,仿佛透过帐篷看到了那个躲在庄园深处的枭雄,“他现在就像坐在火药桶上。只要我们能撕开这层乌龟壳,把这个真相,或者把恐惧直接钉进他的心里,不需要我们动手,魔功反噬就能杀了他。”

“问题就在于怎么撕开这层壳!”姬瑶光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,“我说过,这阵法连着地脉!”

“若是从内部炸开呢?”赵景行突然开口。

帐内瞬间死寂。

姬瑶光猛地转头看向赵景行:“你在里面有人?这种级别的家族核心阵法,非嫡系血亲或供奉长老不可接触,你……”

赵景行叹了口气,脸上露出一丝肉痛的苦笑。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的令牌,摩挲了一下。

“‘暗鳞’,我在尉氏埋了十年的钉子。本来是打算留着以后吞并尉氏产业时用的。”赵景行将令牌推到桌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这枚棋子一旦动用,必死无疑。他会在明日拂晓,阵法灵力流转最迟滞的那一刻,强行催动秘法自爆气海。”

金丹级的自爆。

楚牧元瞳孔微微收缩。这就是皇权斗争的残酷,十年的潜伏与信任,只为了最后一刻的毁灭。

“好。”楚牧元站起身,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,“明日拂晓,阵破之时,我会第一个冲进去。”

“成交。”姬瑶光松开了扣住玉符的手,眼中重新燃起了赌徒的光芒。

……

夜深了,风很大。

乱风岗吹来的罡风裹挟着沙砾,打在脸上生疼。楚牧元独自站在营地外的高坡上,黑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
他闭上眼,【离恨】在他的识海中微微震颤。

自从晋升筑基并凝聚【铸心台】后,他对情感的感知范围扩大了数倍。此刻,在这片充斥着焦躁、恐惧与贪婪的战场边缘,他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气息。

那是一股阴冷、黏稠,如同腐烂沼泽般的怨念。

不在正面的尉氏庄园,而在侧后方的阴影里。

“为什么……不是我……”

风中似乎夹杂着这样的呓语。

那不是针对尉迟苍的仇恨,而是一种针对所有拥有“同伴”之人的嫉妒。

“白夜行。”楚牧元在心中默念出这个名字。

那条疯狗果然没走。他就像一只等待腐肉的秃鹫,盘旋在战场边缘,随时准备扑下来撕咬任何露出破绽的人——无论是尉迟苍,还是楚牧元。

“你在看什么?”

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雷破军提着那柄门板大小的巨斧走了上来,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。

“在看明天的路。”楚牧元没有回头,“老雷,明天破阵的一瞬间,会有一个缺口。但尉氏的阵法有自我修复能力,那个缺口存在的世间可能只有一息。”

“俺懂。”雷破军走到他身边,盘腿坐下,开始用一块磨刀石细细打磨斧刃,“你是想让俺去顶那个缺口。”

楚牧元沉默了片刻:“那是拿命去填。阵法闭合的挤压力,加上里面的机关,哪怕你有霸王血脉,也可能会死。”

“会死啊……”雷破军停下动作,挠了挠头,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思索,随即咧嘴一笑,“要是俺不退,你能不能赢?”

“能。”楚牧元回答得斩钉截铁,“如果你能撑住三息,我就能把刀插进尉迟苍的心脏。”

“那就中。”雷破军重新低下头磨斧子,火星在黑暗中四溅,“那时候俺快饿死了,没人把俺当人看。你给了俺包子,还叫俺名字。俺娘说过,受人滴水恩,当涌泉报。这条命,明天归你了。”

楚牧元转过身,看着这个如同铁塔般的汉子。

在这个充满了算计、背叛与权谋的修真界,在这个连亲生父女都能互相利用的夜晚,这份纯粹得近乎愚蠢的信任,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得楚牧元心口发疼。

但他没有流泪,也没有说那些虚伪的感谢。

他只是伸出拳头,轻轻撞了一下雷破军宽厚的肩膀。

“活下来。等这一切结束,我请你吃最好的肉包子。管够。”

雷破军嘿嘿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:“一言为定。”

东方,天际线泛起了一抹惨淡的鱼肚白。

拂晓已至。